久违的锁链声从门外传来。
躺椅上的老人听到响声后,立即从昏睡中惊醒,咕哝着朝一旁的侍从道:“令人把火炬全点燃了吧。”
侍从点点头,转身从老人身边离开,消失在暗影之中。
接着,陆陆续续燃起的火苗开始在宽阔昏暗的大厅里起舞,映照出的火光越发明亮,逐渐升高的热量将刺骨的寒气赶出厅堂。
嘎吱一声,古老的橡木门被人用力推开,两列持矛守卫从门后的黑暗涌入大厅,他们的身后一摇一摆地走出一位臃肿肥胖的黑衣人,又像个黑乎乎的大粽子。
八成是猪肉馅的,侍从心里偷笑,转身将手里的火炬丢入火炉之中,翻滚两下,便让干柴燃起了烈火。
当他转过身来,还想再从对方身上找些乐子时,那个大粽子却已经坐在了长桌旁的位置上。
被纱布层层缠绕的手指相互交插在一起,默默的平放在桌面上,兜帽下阴沉的双眸不时抖动着。
守卫们端来了一大杯龙洲红酒,盘子里还放着几个玻璃高脚杯。
老人抬起一只手臂,原先列为纵队的守卫们微微鞠躬后一言不发地走出大门。
待大门重新关上时,大粽子才开口道:“我时间紧迫,所以长话短说。”
“我很乐意倾听每一位客人的所见所闻。”老人嘴角勾起,温和道。“何况是我最亲密的朋友。”
黑袍人扭了扭身子,企图拿起红酒,但不知为何撒了一地,“嗯啊,抱歉,我把纱布缠了太多层了,真是蠢到家了。”边说边将红酒杯放回原位。
一旁的侍从连忙伸手抓起红酒为大粽子倒上了一杯。
“我先来吧,”老人将膝上的羊毛毯往上拉了拉,“你不是已经人首分离了吗?”
“看来艾菲把我的脑袋成功送回来了,但我的身子还好端端的呢。”说完大粽子吐了吐舌头,“我的人头现在是不是被放在圣殿里啊?嗯,我想的确放在那里,唉,圣世殿上又要多出一个没头没脑的尸体喽。”
老人眼神微眯,“是人砍掉脑袋便必死无疑,如今你还能在我前面活蹦乱跳真是怪异。”
黑袍人摆摆手道:“我的问题还没问咧,”他默默道“我的侍从们还好吗?尤其是那个有蓝色弯刀纹章的侍从,你曾经应该在宴会上见过他,那个一喝酒就会当场去世的家伙。”
“他们都很安全。”
“那么你得到的下一个答案也会像这般简陋模糊。”
“你的玫瑰帮你重整了败军,心爱的小狼们则带着骑兵在敌人的领地上烧杀劫掠,拿得走的装上马车,拿不走的一把火全烧了——做为你被杀的一种报复。蓝色弯刀的侍从吗,貌似并不出众,前线战报上的主角重来没有出现过这个纹章。”老人挑眉道。“你的其它侍从都很出众啊,干嘛去关心一个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就被大粽子粗鲁地摆手打断了,“我的王冠在他手上,不关心他关心谁?玫瑰除了很帅懂得穿些漂亮衣服,舞会上跳几只舞,啥都不会,狼仔们各个身强体壮但脑袋还不如一头狗熊,当然,他们都是内心耿直的老好人。”
“王冠只有骑士王亲手传承于侍从这一种方式来进行交接,你死前把王冠交给了他吗?还是说……”一点寒意爬上老人的脖颈。
“猜对了,不愧是活得最久的老不死,我脑袋就是这么不见的啦!手起刀落!他这人干事儿就这么雷厉风行。”他想得可真开,侍从忍不住感叹道,又拿起红酒为他满上。
“他这种做法上百年来头一遭。”
“也不是没先例可寻,当初【布龙】埃德蒙不也在战场上手刃【血龙】伽耿,并夺走他的王冠吗?”
吟游诗人敲诈勒索的故事之一,侍从嘴角抽搐,但他用力握紧剑柄,不让自己笑出声。
“你这是希望我发兵为你夺回王冠?还是说另有打算?”
“别想太多,我只是单纯想确认你们知不知道这破事而已。”黑袍人将黑袍脱下,捆成木乃伊似的大粽子躺倒在椅子上,绷带下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老人。“我失去了我的王冠。”
老人貌似意料到了什么,咧嘴笑了“所以你来取件新的?我这儿可就一顶。”
“我要的就是你那顶。”
侍从左手撑桌猛地从一旁跳了上去,利刃出鞘,飞驰的双腿踢翻了桌面上的红酒与玻璃瓶,横砍向大粽子,他还没见过猪肉大粽子汩汩喷血时的场景,他内心打包票那一定会很壮观。
但大粽子见过,而且见过的次数还不少。
他的反应也要比这个涉世未深的侍从更快,迅捷地抄起滚落的红酒瓶,直起身子就将迎面扑来的侍从砸成了烂西瓜,而这次他成功的握住了红酒瓶,没让里面的好酒再次洒落一地。
侍从闷哼一声,迎面倒在地上,发出痛苦的呻吟声。
“他是个急性子。”大粽子不满地评价道。
“急性子是把双刃剑,这次他玩脱了。”老人表示赞同。
“他拔剑的时候就已经玩脱了。”大粽子跨过侍从汩汩流血的尸体,身上的绷带渐渐脱落,朝老人走去。
面无波澜的老者没有退怯,他反而挺起身,打量着眼前他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。
“我好久没见过你了。”
“可我经常见到你,在比武场上,在战场上,在宫殿内,在宴会里。”大粽子不满地反驳道。
“你见到的是我华丽的头盔,我夺目的盔甲,压根不是我。”老人果决地摇了摇头。
“可我见到了,我极其相信与肯定,”大粽子双眼微眯,点头道“是一个矮小瘦弱的老人,一个风光不在的老古董,一个拿不起剑再支撑不了板甲的枯木,狂风大作便会拦腰折断。”
老人默默地摇了摇头。
在等大粽子走近后,老人才开口。“你现在的目标是什么?”
“推翻这个迂腐颓废的时代,以及,面对过去。讲真,后者挺自私的。”大粽子叹了一口气,“我本不想为难你,但目前的情况不容许我这么做。”
老人原本巍然不动的身躯在听到此话后,剧烈的颤抖起来,最后怔住了,泪花猛然在眼眶中绽放。“我本以为时间会将仇恨磨平。”
“这种仇恨是铭记在血肉里的,是刻在骨子里的。”大粽子的绷带褪下后,站立着的,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“我还记得你们高举长剑迎头痛宰我的骨肉们时那残忍血腥的场面。难道你一直认为我给你们服务多年就选择了遗忘吗?”
他走过老人,血红的双眸紧盯着燃烧的篝火,继续道:“一位怀有身孕的母亲,几名刚正不阿的青年,一位慈祥和善的老人,几名未经世事的小孩,一个在襁褓中抽泣嚎叫的婴儿。”
听罢,老人的眼泪从衰老的面庞上滑落。
“你们在他们的庆典上将他们通通屠杀,包括无辜的仆人,尚未明白情况的宾客。流血啊,当时到处都在流血,嗯,是啊,我们负责流血,你们负责淌血。”他继续说着,回头看向老人,“是啊,是啊,是啊。我们的旗帜就是血红啊,血红色,那是我们的颜色啊,那也的确是我们的血啊。”
老人双拳紧握,垂下了脑袋,昔日不堪回首的场景历历在目。
“在那之后,我每晚都会向天上诸神做祷告。”他继续说着,而当初是这名老人放过了他,可这次,他不打算放过这名老人,“但我的内心仍旧不肯放过自己,每每闭上眼睛就能听到骨肉们撕心裂肺的嚎叫,看见我的生母生父抓着我的臂铠求饶时的惨剧,但我还是做了那件事。现在想来,天上诸神原来如此残酷与冷漠,唯有倾听却从不会回应。”
老人的眼神颤抖起来,抽咽:“那本不应该是你做的,那本不是你的工作,那属于我,属于我。”
“但我还是做了,我亲手将自己的弟弟杀死在了襁褓中,我的骨肉,我的至亲。”轮到青年的声音开始颤抖,“我还记得,我一直记得,他眼神中那份无辜,那份纯真,那份天真无邪。天哪,我真它马的是个混账,我当初怎么会下得去手?”
青年猛地走过老人身边,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紧握的剑冠,锋利的边缘将他柔软的手心刮出一道道伤口,但他毫不在意。
他旋身单膝跪在老人面前,低声说道:“您做为我的养父,毫无私心的导师,人生的彗星,迷雾中的引路人,我在此立誓,在您死后,您在我心中仍然有常人无法匹即的地位,我在生前的所有对您怨言与诅咒在此作废,您将安心平静的沉睡在英灵殿上,与历代所有正义凛然的骑士王们一起把酒言欢,而非坠入地下十八层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他直起身子,用剩余的红酒为老人添上一杯,被剑冠割伤而流出的深色鲜血滴入酒中,荡起一层波纹,这才将杯子推给老人。
老人打量着青年,又打量着杯子,“它会让我感到痛苦吗?”,青年默默地摇摇头,老人微微一笑最后将其一饮而尽。
喝完后,老人叹息道:“毒药是女人与懦夫的武器。”
青年撇了撇嘴,望向老人。
老人低下头,想说些什么,却又不清楚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,最后只能无奈地叹息道:“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自信。”
“匠之国的火炮,血州保王党的利剑,磐石坚国的战锤,还有鬼域的所有亡灵骑手的铁蹄,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呢。”青年吐了吐舌头,头斜靠到肩膀上。
“你是怎么让他们背叛拜教延的事业的?”老人湿漉漉的眼睛,因这个消息而挣得老大,“他们可都是忠心不二的支持者之一啊。”
“很简单。”青年淡淡道,“我答应让他们在新世界做人上人,仅此而已。”
“你太理想化了,”老人坚决地摇头,“刷新世界一事,不单单拜教延会阻止你,各个列强也会站在你的对立面。”
“砍翻便是,”青年眼神中透露出无奈,“遇到战场挡道的敌人,可非是要给对方一个爱的拥抱,要么生,要么死,他们选择题想来也拿过满分。”
“人类的力量无法达到那种程度,放弃吧。”老人同情地抬起头,看向眼前这名穿着自己养子衣服的陌生人。
“所以人类的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,不论信仰有多高尚,身心有多顽强,砍掉头终究会死,丢掉心脏同样会没命。”青年转身离去,清脆的脚步声在此回荡,“我的身体业已不再为人,但我仍然保留有人的心智以及七情六欲,我既不是人类,也不是恶魔,但我要比这两者更为强大。”
老人最后看了他一眼,打趣道:“难道你是恶魔人吗?”
青年露出了苦笑,努力不让老人注意到自己眼眶中打转的眼泪,回答道:“别说了,老东西。这……这种笨到家的玩笑,早都过时了啊。”
但老人没有回应,青年扭过头去,看了看死去的骑士王最后一眼,别过头,疾步消失于暗影之中。
脚步声仍旧响彻在宽敞幽静的厅堂内,连同篝火的噼啪作响,为最杰出的南方骑士王之一,杰林洛•艾泽明亚奏响了安魂曲。
同时,还有那个被戏称为“双刃剑”的侍从那悲惨的哀嚎声。
“急性子是把双刃剑,这次他玩脱了。”然而与此同时,骑士王的话也只对了一半。
侍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,在踉踉跄跄地冲进篝火之前又转头看了老人最后一眼,旋即消失在燃烧的火焰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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